不过奇怪的是,除了丽淑公主的脸阴沉得不能看之外,另外四位嫔姬神色虽有些许变动,却未见怒意,不知是对黎王的捉弄见怪不怪,还是说、她们和黎王的相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?
“你胆子倒是大,为何不披着来,不怕被发现吗?”深夜,黎王看着白钰手中叠好的披风,失落而不悦。
“我虽不擅揣度,但王的意思很明显,似乎更愿意让人知道。”白钰将披风放到长阶的栏杆上,心里却是一怔,诧异自己的语气竟有埋怨的意味,他成功地搅扰了自己这池恬宁秋水。
黎王掠了她一眼:“礼尚往来,我那夜怎么送,你就得怎么还。”
白钰顿了顿,正欲把披风抛上宫檐,黎王却一个苍鹰振翅,跃到了她面前,示意她为自己系上披风。
她生疏地为他系着披风的锦带,脸上的红晕被夜风吹散,反而更添苍白与寒凉,她因为泄愤,被生生拽到这北国大漠,现下,又因为猎.奇而陷入另一场纠葛……她心绪繁错焦灼,纤细的柔荑止不住地轻颤,眸中倒还是一片轻霜般的月亮光。
“别生气,我可是在帮你。”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,那只缠着白丝绢、栖着梦蝶的手。
“什么?”
“那位蛮不讲理的丽淑公主,今日原要告诉你一些消息,可惜被我先将了一军。”他冷哼一声:“我最讨厌这种迁怒。”
“……”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,她没有追问,只默然站着,似一株在幽谷中听风忆梦的山茶花,寂寂的美与寐。
“没事的,我可以让你永远都不听到那些消息。”他用指尖碰了碰她的耳朵,调侃一笑:“当然不是指聋了。”
“这不是自欺欺人吗?”她浅薄的笑容继续消散在冷风里。
“有什么干系,反正、你也喜欢活在梦里。”他用墨色的“羽翼”护住了她,将她带到一处宫院。
漆黑的夜色中她看不真切,只闻到青草与野花的清香,能助人安心入梦的气味。
“你为何要帮我?”
“等你的心空出一些来想我,我再告诉你。”
你相信一见倾心吗?她曾这样问七皇子,七皇子微笑着点头,温柔的眼眸映着她如玉的容颜。
然而,豆蔻韶年的女子,虽烂漫憧憬,却也心思细腻,她在夜深人静的寂寞里,忍不住牵起思量。自己究竟有何长处,能在这绚丽繁华、美女如云的皇宫里,让人一见倾心?
她气韵温柔沉静,胆子却大,素来喜欢独处,被心绪搅得难寐时,便起(床)夜游,怕巡夜的宫人发现,连烛也不秉,只影独行。廊角放着宫女们乞巧后留下的铜盆,她低头看那幽暗水影中的自己,陌生又熟悉。
指尖轻划着水痕,唇畔漾起一丝微茫的笑意,她知道自己并非绝色,若说有什么不同之处,便是清眸中的那泓宁静,能暂且抚慰在繁华(迷)乱中受伤的心。
“怎么,还回不过神来吗?”黎王拍了拍她的额头:“那夜见面,我就想着你这姑娘的心真是太大了。”
“啊?什么意思?”白钰听得一愣,不由脱口而问。以中原话解释,心大有两种意思,一是指粗心大意,一是指好高骛远,但黎王所言,显然和这两种皆无关。
“望天、寻梦。”他重复着她那夜的话,连语气亦染上轻寒与苍茫:“整片天空都不够你想、不够你梦,心还不大吗。”
“王是觉得,我有什么神秘之处,故而萌生了几分兴致吧。其实……并没有。”白钰纤足一蹬,坐在了栏杆上,夜风拂起她墨发飞舞、裳裙飘扬,她便抬手解下宫妆的绸巾,将青丝挽成昔日闺阁(进宫之前)时的花髻:“只因我想念的人,都在天上、在梦里。”
黎王没有回应她的猜测和喟叹,只默然靠着栏杆,目光随着她栖着梦蝶的手,织就花梦。
寂夜中的对谈,一旦静下来,便觉得悲哀。白钰不愿气氛再下陷,轻声问道:“你也喜欢、做梦吗?”
“不,正好相反,我很讨厌。”
白钰着实感到诧异,既是讨厌,那他还和自己打什么交道?难不成,他将自己带到这里,是为了试探或惩罚,想看看人究竟能在虚妄的梦里活多久?
他深邃而锐利的眼睛捕捉到她那一瞬即逝的惊惧,却未有不悦,继续漫不经心地解释。
“我们黎(国)尚武,且民(风)彪悍,被称为豺狼之族,因此每位王一到束发之年,几个邻国便会遣来使臣,商量和亲之事。不管是真公主还是假公主,反正名义上的‘公主’们都会在我们黎国相聚,互诉思乡之情。从她们离开故国的那刻,思乡之梦便开始摇曳。”
“我的母妃,便是入梦极深的女子,她无法喜欢上黎国的一切,包括我。父王在这大漠,斥重金与心力为她置了这片庭院,也没能博她一笑,反而让她借着花草馨香,在梦中迷醉,久久不愿醒来。”
白钰朦胧想起,陪侍丽淑公主时,曾听见槅门外的宫女们聊天,说黎王的母妃早逝,父王对他很是纵容,故养成了他怪异(狠)戾的秉性。然而,传闻与现实,隔了千万里。
他却在耳边,问她更远的距离:“你说,梦与现实,究竟隔着多远的距离?”
“我尚是梦中人,还不能回答你。”
“我母妃当年和我父王起了争执,负气说她死也要死在(故)国。而后,她就真的寻梦去了,可她做梦也没想到,她的故国……送回了她的、遗体。”
他抬手遮挡眼睛,她不知他眼中是悲是恨、是怨是泪。
“是因为我和你母妃有些想像吗?”静默良久,她愀然问道。
“不,你不像,一点也不像。”
一点也不像,你却将我留在她做梦的地方。
尽管未弄清黎王究竟如何作想,白钰还是留在了这座宫院,打理荒芜过半的花草。
原来,思念会疯长,也会荒凉——
黎王说到做到,每日除了有宫女过来送膳食,问她身体是否安适之外,再没有人打扰。
她知道,以丽淑公主的脾气,断不会轻易放过自己,而且随嫁来的侍卫中,也有好几位武功高手,要寻到这里可谓轻而易举。谁知从春到秋,竟能让自己在清闲自由的风声与花香中,追梦长久。
“七皇子、”
“可以唤我‘七郎’。”
“七……”现实中,她没有这样唤过,梦里便可以吧,可不知为何,仍是唤不出口,羞涩中还摇曳着一缕隐痛。
夜风拂来,黑影遮住了白色梦蝶,她缓缓睁开眼睛,夜枭在宫檐守护她的幽梦。
“阿焱。”她惊愕自己竟如此自然地喊出口,而后心慌意乱地向他、更是向自己解释:“天真冷,你的名字好暖,喊起来都能取暖。”
他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切而改变神色,反而别过身去:“我父王也是这样想,可惜我没能温暖我母妃。”
“白钰,你暂且不会出这座宫院吧。”
“嗯,怎么了?是不是有什么消息、不好瞒住?”
“……也没有什么,你若想出去,就先和宫女说一声,让我有个准备。”
她沉静惯了,没有去追问的好奇心,但流星划过心空,不能完全无痕。从那夜起,她的梦境开始杳杳不定,春暖花开之后会洒下一片暗影。
绵绵秋雨的黄昏,她惘然转醒,还无暇看这“道是无晴却有晴”的风景,愕然发现自己手上系的丝绢不见了。是被风吹走了吗?这段时日,丝绢愈缠愈松,落寞的她也没心情系紧,怎料竟一梦而别。
那寄托珍贵记忆的丝绢,是她引梦的蝴蝶,她着急之下,寻遍庭院无果,不及思量,便出了宫门。
不可能吹得这么远,是丽淑公主遣人来拿走了吗?引自己上(钩)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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